那晚正值实习汇报彩排,观影人数寥寥,一段悠扬乐声俶尔将我引入那个年代,空旷的放映室反而更让人沉浸其中。大红灯笼高高挂,昏黄的光线、热闹的皮影唱段和窸窸窣窣的骰子罐,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粉饰着虚假的繁华。福贵少爷的人生苦难于此开端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葛优除小品以外的表演,仍有很强的代入感。看到福贵输光家当、妻离子散、一夕之间家破人亡,觉得福贵这混蛋多惨都该,只可惜了家珍。那段他在夜色中哭嚎的戏有种微妙的滑稽,仿佛他败絮其中的富贵荣华。而观众就像福贵崩溃时在旁围观的路人,看他如同看一个笑话。
鸠占鹊巢的龙二以胜利者姿态把皮影施舍予福贵,未曾想这一箱小小的皮影,竟贯穿了福贵今后几十年的人生,见证他的苦难与幸福,见证了时代的变迁,最终消弭于焚烧四旧的烈烈火光。
最贫穷的时候,陪在福贵身边的是一箱皮影。他带着它走街串巷,竟然有种苦中作乐的幸福。此时我也并不心疼福贵,却唏嘘难免。灯火映照下的不知疲倦的表演,不禁让我联想到未来深夜伏案工作的我,也许四周是热闹的,而自己是孤独的。
雪亮的刀光刺破了皮影幕布,也刺破了福贵短暂平静的人生。被国民党抓壮丁,一路颠沛流离,千万人曝尸雪地,他藏在战壕下保住一条性命。成为解放军的俘虏,无牵无挂的春生奔赴向往参加革命,而福贵只求活命、只惦记着回家。
跨越万难回到家却已物是人非,娘死了,女儿凤霞因一场高烧再也不能说话。恰逢龙二因福贵老宅被作为地主批斗,人生的交换像塞翁失马,福与祸在天平的两端,哪边稍稍重了,命数也就失衡了。“那不是我们家的木头,是反革命的木头。”福贵与将死的龙二侧身对视的一眼,仿佛与阎罗擦肩而过。曾经挥霍家底的纨绔少爷,历经无数次失去后,学会了唯唯诺诺夹着尾巴讨生活。
后来大炼钢铁,一家四口安稳团圆,福贵的生活也像革命发展一样有了盼头。可惜悲剧总是要靠撕碎美好来给人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。福贵背着困倦的儿子上学,一路说话逗有庆打起精神,“咱们的日子就越来越好”,几乎所有故事中展望未来的句段,都是幸运的临别赠言,亦是不幸的温柔请柬。那段镜头透出一种伶仃的破碎,让人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发生。
春生当上区长却撞死了有庆。当巨大的悲剧袭来,饶是再冷情冷性的观众,也只得感叹命运好搬弄是非。
时间一转到六十年代,社区广播热热闹闹的,四处一派喜气洋洋,福贵家逐渐从惨痛的打击中恢复过来。女儿凤霞找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人,福贵喜得佳婿,日子似乎真的越过越好了。
然而小人物的故事是时代的缩影,时代的悲剧也将投射在他们身上。凤霞一家与二喜的笑容,到底不能如观众所愿,永远定格在拍全家福的那一刻。凤霞生产在即,医院里竟只有年轻护士,有资历有经验的医生全被当作反动派打倒关进牛棚。当二喜想为老教授摘下脖子上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时,老教授连忙摆手说“还是带着好”。看到这段我不禁心惊又心痛,王教授是当年知识分子的化身,在红卫兵搅动风云的现实里,又有多少本该为革命作出贡献的人,最后沦为吃人的时代的口粮。
凤霞生产大出血,年轻学生被迫抛下自负高傲的嘴脸,产房里,家珍的哭喊和护士的尖叫混乱成一片,王教授也阴差阳错地饿急噎食不省人事。这段内容让我们群情激愤,一边是愤怒这群红小将的所作所为,一边是愤怒命运为何如此作弄于人,所有温馨的场景终归如梦幻泡影。
结局是凤霞与二喜的孩子慢慢长大,时代或许的确越来越好了。而这些背后,又烙印了多少“福贵一家”的悲剧?
张艺谋导演虽对小说进行了较为商业化的改编,但我个人认为这样的改编非常成功,不仅使我感受到那个时代斑驳苍凉的刻痕,并为此大受震撼。
活着是幸福与苦难的妥协,命运是绝望与希望的交织。现在的我们追求理想、洒脱自由,少有为生计发愁。但生下来、活下去,倘若有一天囿于苦难,不要忘了坚定坚毅的面对生活。
文/陈彦如
编/肖洋